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樱花幻

2020-02-11 09:36 闽东日报 诗音  

樱花,现实中我只零零落落见过不多的几棵,但她的瞬间开落,她的绮丽柔美,她不管不顾的奢华浩荡,以及与人生关联的种种传说,都让我觉得,这是一种幽邃迷离的花,一种梦境似的花朵。

那天,我们去寿宁水洋樱花园,大巴车被卡在通往樱花园分岔路口的“之”字底尖角处。在路边巨幅广告牌上,我看到“樱花庄园”四个大字,心里有些狐疑,樱花春四月开,现在都初夏了,还能看到樱花吗?师傅操纵着大巴车,折腾半天,硬是拐不上小道。指挥的领队断然决定:上面路段还有一个转角过不去,樱花园不去了。这样突然的希望落空,让人回不过神来。愕然失望中,就这样和满园樱花错失缘分。

邻座的本地人缪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年轻警官,爱好摄影和户外运动。他的足迹踏遍家乡的每一个山坳每一条水。他打开手机,给我看他拍摄的一组樱花园照片。我还没看到樱花,就先被孤悬在天空的一抹云朵照亮了眼睛。那云朵蓬松肥硕,又卷卷絮絮,如羽如绸,如浪涛,如堆雪,似奔马飞驰天鹅展翅,又似白玉雕琢的山河闾巷。因为白里晕染了些微的蓝,些微的灰,拟物便显得格外立体生动。真是太美了!这哪里是南国乡野的云朵和天空,竟如我在川藏线上看到的那般奇幻和辽阔。当然,蓝天白云下的山,还是南方秀丽温婉的山。樱花园就在这海拔一千多米的山上。照片上,一座座低山丘陵,辽阔地铺向远方,如绵延起伏的碧波微澜,追逐着天边的云朵。夕照斜山,由近及远,一片粉金、黄绿、青翠、黛蓝。而起伏的山顶中央,确实有一汪碧绿的湖水。青草湖边,镜头里的樱花树,竟如盛开的绿草,枝叶纷披,茸茸翠翠,随起伏的缓坡漫向一个又一个山头。

我奇怪这组照片里竟没有一朵樱花,好像所有的樱花都升上天空作了云朵,作了天边绚烂的彩霞。缪先生说,樱花园里的樱花,是樱花树苗栽种的,要五周年才开始开花。今年刚好是五周年,开了少量的花。说着,搜出几张樱花照片。是福建山樱花,因为开在寒冷的早春,所以在日本叫寒绯樱。钟形花冠半开,像一只只垂挂的长铃铛。玫红花瓣、深红花萼,还有细长的绿花梗上,都缀了一滴滴水珠,不知是雨,还是露。缪先生说,这几张福建山樱花,是经过改良培育的品种,叫春唐山樱花。立春前后开花,花期长达三十多天,花色浓郁鲜艳。现在水洋樱花园除了种植中国红、日本吉野等樱花品种,主要种植这种樱花。改良品种的母体都是本地的野生山樱花。寿宁山上有许多野山樱花,尤其是那些人迹罕至难至的常绿阔叶林带。那里的野山樱花啊,开得美极了。大多只能远远地欣赏,却无法近前。野山樱花花期虽短,但因为每一棵树所处的位置不同,水源丰富量不同,花期也就参差错落。这树开完那树开,能从正月次第开到早春二月。

我看到一张野山樱花照片:翠绿的杉树枝背景,横斜出几枝疏影,花花蕊蕊,粉红浅白。那清清逸逸脱俗的模样,让我想到少女林徽因。

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;笑音点亮了四面风;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。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,黄昏吹着风的软,星子在无意中闪;细雨点洒在花前。那轻,那娉婷,你是;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;你是天真,庄严;你是夜夜的月圆。

诗里写的是娉婷玉立的少女呢,还是玉树临风的山樱花呢?但是,那一树一树的花开啊,轻盈,朦胧,真是如雪如霞的云烟。樱花临世,最初是先叶呢,还是先花呢,还是又叶又花呢?叶作什么姿,花作什么态?是单瓣,还是重瓣?那五枚花瓣是淡粉、紫红、深绛、玉白,还是由淡红色逐渐转白?是一瓣一瓣地醒来,睁开明媚的眼,还是瞬间的心花怒放?想象万亩樱花,开到最盛的时候,会是怎样的如潮如涌,繁华浩荡啊? 

未见樱花,终是念念不忘让我怀想,怀想晨曦初露时的樱花,阳光明媚里的樱花,云雾迷蒙中的樱花,月夕清辉下的樱花。思绪纷纷,花瓣一样落满这一天余下的时光。黄昏了,我们在凤阳刘氏祠堂看北路戏。飞檐翘角雕栏画栋的古戏台上,锣鼓铿锵,箫笛悠扬,琴声荡漾出一片山河涟漪。一出《齐王哭将》里的“凯归”极尽繁华。无盐王后班师凯旋,齐宣王亲自到临淄城外隆重迎接,赐酒贺功。这场戏里,大王、王后、后妃、满朝文武将相济济一堂,就像一场华美的戏曲服饰大荟萃。中国戏曲服饰的烂漫绚丽,令多少热爱戏曲的人,为之惊艳,为之倾倒。我曾在《绝色》一文中写过:“戏服上的飞龙翔凤仙鹤牡丹流云海浪缠枝花卉,金秀、银绣、彩绣,针针线线,或俊雅清丽,或金碧辉煌,都精致华彩。红、黄、蓝、绿、粉、紫、湖、香,每一色戏衣,底色外的刺绣彩线至少有十几种颜色,却搭配得如此秀雅和谐,瑰丽明媚,又迷幻神秘。一出戏曲的繁华盛世锦绣河山好像都在戏服上描绘出来了。”现在,眼前,那蟒袍、战靠、凤冠、霞帔、紫金冠、红斗篷,满舞台姹紫嫣红,珠翠闪烁,流光溢彩,皆幻化为樱花的缤纷华彩。

而那一袭猩红斗篷,红地上飘落着蓝色如意朵云,繁华喜庆里,竟有一种清雅静穆,像一朵娇媚迷人的寒绯樱。台后风光旖旎的丝竹管弦;台上一句递一句韵味悠长的曲词唱腔;还有剧中人的眼波流转,顾盼生辉。所有这些,明亮的、悠远的、幽暗的、隐微的,都如梦里樱花,缤纷,绽放,闪烁,飘落。有时一朵一朵,有时如雨如雪如烟如雾,微妙处也是千般妩媚,难以言说,就像樱花难以言说的气息和芬芳。

我还在想那场未见的盛大花事,怒放时,是不是像戏台帷幕拉开,歌管繁弦,繁华盛世;飘落时,也像大戏落幕,虽有些怅惘,有些伤怀,但依然热烈,依然庄重。极美的物事,都极虚幻,转瞬即逝。一出戏曲,一场樱花,交织,叠加,幻化,如梦如人生,然而,皆有生命尊贵,人世之美。

走出戏场,是乡村暮色。晚风清凉,我望着远山明黄的残霞,有好一会儿依然恍兮惚兮,如梦如幻,仿佛樱花是开在天上的梦幻之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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